手术当晚，最为难过。17床手术当晚我出逃了，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。平躺，被插管刺激过的咽喉分泌物很多，一不小心就堵气管。侧躺，得注意不能压到伤口引流管和埋针的手，伤口也不能受力。总之怎么待着都难受，关键是伤口和咽喉还一直在疼，疼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！口水和被严重刺激的咽喉产生的分泌物还是像刀子一样，不能咽下去，跟17床一样，得隔一会吐一下。前几天没发现，病床这么硬。老是一个姿势躺着，局部的骨头疼，要换个姿势，伤口疼。虽然伤口很小，可是很多动作都会牵拉到它，还得注意牵着引流壶，小心别动埋针的手，怎么动都很艰辛......自己的战争还在激烈进行，突然一股怪味袭来！那个味道，让人不想呼吸，想把自己憋死算了。我没精神头儿去追寻味道的根源，忍着痛戴上口罩。17床的一直慢声细语的好脾气的先生终于忍不住了，说：您能洗洗脚吗，要不然您出去。您要不出去我们出去！然后他起来出去了。原来16床进了ICU以后，她女儿睡在她病床上了，她女儿一脱鞋，病房里就沦陷了。没想到一个女人脱了鞋能有这么可怕。我和17床没出去，我的行动功能尚未完全恢复，要站起来走出去一次，工程量太大。17床可能也不太舒服没有起来。17床只是跟她说，你洗洗脚吧，你把鞋放外面行吗……16床的女儿也是个中年妇女了，这种情况她可能也很尴尬。她起来洗了脚，然而情况没有多大改善。17床说，是鞋的味，你把鞋放外面吧。然后也不知道她放没放，我的注意力大部分还在伤口和咽喉上，戴上口罩继续疼，顾不上跟她纠结。不久护士来了，看见16床上睡着的人，毫不犹豫把她叫醒：你是谁，你怎么睡这儿了！这儿不能睡！今天你们住ICU这儿都没收你们床位费，已经照顾你们了，这都是新换的床单被罩，弄脏了明天病人回来容易感染！她只好起来出去了。护士拿了一个病人出院以后罩空床用的粉色床罩来把16床罩起来，表示这个床不能睡人。次要矛盾解决了，剩下的就是我和疼痛这个主要矛盾......我熬过了艰难的一夜。16床也在ICU熬过了估计更为艰难的一夜，由医生护士家属等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回来了。做了气管切开，还带着很多管子，以及监护设备，16床的老太太显得很虚弱。手术前她还能坐着，还能接电话。孙子给她打电话，问她怎么样，老太太报喜不报忧的说：好着嘞。孙子以为真好了，问：手术做完了？老太太说：木做嘞。旁边儿女都笑了。现在她暂时只能躺着了，也不能说话了。她的四个子女围在病床边，护士给他们讲护理要求：这个每半个小时点一次，这样点。从这儿给她打吃的，都打成稀的不能有颗粒，不然容易堵，每次毫升，多打几次。吸痰会吗，这样，拧这儿，手在这儿试试，有吸的感觉就有负压了，这样伸进去，这样慢慢吸，别太深......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懵懂而安静的听着.....讲半天没有互动，护士有点儿着急：你们听明白了吗？算了，记住多少算多少吧，不明白的再来问我们。前天术前，麻醉师来谈话，让他们签字，只有女儿在，女儿说不会写字，得等她哥哥回来。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。养儿防老的人们，记得一定要让孩子学点儿文化，起码得看得懂手术风险，会签自己的名字，还得能听得懂护士的技术培训。16床的四个儿女大多数时间是老大和女儿两个人坐在床边，另外两个儿子不知道在哪里待着，他们的水杯倒是放在病房，喝水和吃饭的时候才出现。床边坐着的大多数时间就是坐着，护士要求的护理有些可能没有做，护士来一次急一次：你们上点儿心行吗……他们也许不是不上心，是没听懂，或者没记住。能凑钱带老母亲来这么远的地方看病，晚上连十块钱一晚的小床都不舍得租，铺个被子睡地上，他们也是用心的。老太太得吃流食，护士给她订了流食，但是他们一直没有饭卡，每次送饭的小姑娘都跟他们说一遍：去办饭卡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一直没办。我听了好几次以后替他们着急，以为他们没钱办饭卡了，就把我的饭卡给他们了，里面有预存的钱，自从住院第一天16床那个割扁桃体的小姑娘告诉我美团外卖可以随时进来，我就没用这张饭卡。但是老大坚持把钱塞给我了。那就不是没钱，那为什么不去办饭卡就很难推理了。医生护士还是经常往来于16床，一个女医生进来问：16床，有哪儿不舒服吗？我一边伤口疼一边心里想：你应该问她有哪儿舒服吗，我这样的都浑身不自在，你看看她那一身管子，还能有舒服的地方吗。16床的老太太在十分不确定的护理下艰难的恢复着。我突然想到了战争，想到那些在战地的简陋环境里手术和康复的人，医院环境再差，她的儿女护理得再不到位，也比那样强多了。只要手术做得成功了，剩下的就靠人类求生存的本能应该也是大有希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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